第一章 妖君席臣
茫茫雪域遍飞霜,红梅花魂映雪魄,
鹰唳骤起,乌云层叠间,银羽墨尖的雪鹰翱翔天际,爪子内还抓着传讯灵笺,直飞向雪域深处,雪域弟子皆不敢轻易涉足之处——沧澜轩。
白石铺路,素玉为栏,庭院中白梅胜雪,干净雅致。
树下少年霜衣加身,玉簪束发,稍稍抬手雪鹰便极有灵气地落其小臂,剑指一召,灵笺如卷轴自开,上书狂劲笔锋,仅有一句:
“临淮萧山岭,速至。”
落款为极艳丽的赤色莲花纹,鲜血般的红,
是师父。
少年俊秀眉峰平静无澜,腰间长剑出鞘,寒芒载霜衣掠上天际,眨眼便消失于云层之间。
雪域校场上,皆是身着白衣的昆仑雪域内家弟子,眼瞧着天际流光掠过,顿觉本就冰寒的温度又降下去几分。
众少年面面相觑,不知谁低声嘀咕了句:“那…那是咱们少主吧?真是难得一见…”
“能让少主出山,恐怕又是出了什么大事。”段君恒敲着剑柄,满目尊崇。
其余少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,君恒公子又来了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少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……
可实际上,这人只是对少主有近乎狂热的尊敬和仰望。
——
霞光万顷,天宫从来有昼无夜,明晃晃的亮。
庄严肃穆南天门前,素净的白袍沾上血,似是霞衣,赤染若枫,男人长发垂下散落,眉心一抹月白印记涌出艳烈鲜血,便在血光中缓缓褪去,仿佛在额心绽出朵昳丽鲜艳的花。
“是堕仙…司命星君堕仙了!”
天兵之中不知是谁惊声一句,炸响在众人耳畔,众人顿手忙脚乱嚷嚷着“将他捉拿回诛神台”,抽刀动剑,刀光剑影。
男人笑得明朗,两手负于身后,退至云端。
远远望着寻来的白衣少年,男人俊美英朗的眉眼一凝,旋即毫不犹豫仰身跌落云端,只在少年撕心裂肺一声“师父”后,留句朗笑。
“大错已成,今舍去仙身投身尘世,尚水今后代掌司命大印,万万要等为师回天相会——”
司命星君唯一说过的正经话,是前半句。
堕入凡尘前,还是忍不住调戏了自家那正经单纯的小徒儿一把,俗称死性不改。
只可惜,这回没瞧见他泛红的耳尖。
——
“哎,醒醒了醒醒了,什么时辰了还睡。”
耳边隐隐约约有人说话,何人?
好生聒噪,偏要来扰人清梦。
席臣睁眼便是刺目日光,眼前晃过素白衣角,刹那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涌现,竟分不清今夕何夕。
他曾手掌帝王宿命,笔书万物轨行,而今…却为江湖人称妖君,冠号孤莲。
乃是众道门眼中的邪道之人,恨不得将之剥皮拆骨。
“嘶我说你这人,赶紧起来,身在这荒郊野外也能睡得着!”
眼前站着的少年身着素衣虞花袍,艳红的虞美人似开在衣摆,栩栩如生,艳烈似霞。其人正满脸不耐烦地瞧着他,面带急躁。
嚯,少年人,脾气大性子急。
席臣悠然起身理了理自个儿与少年如出一辙的虞花袍,身量也伪装地与少年相仿,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抹无辜笑意,只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连日赶路,刚进山便乏了些,如何?可曾寻到萧氏弟子?”
江氏少年手扶佩剑,望着雾气昭昭的山路,咽了口口水,“这…这山路好像不太安全,听说这半月来,萧氏弟子和进来的其他修士,就没有出去的。”
席臣暗暗翻了个白眼,修为不高还敢到处跑,这回萧氏弟子莫名在萧山岭失踪,连同行的萧家长辈以及些道门名士都没出来,真是不晓得这些小朋友上这来干什么。
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世家少年,兀自便向密林山路而去。
“哎,你去哪!”
身后传来少年的追问,席臣嘴角一抽,抬袖一指。
“这就一条路。”
……
山中雾气就聚不散,易生瘴气,及至黄昏一众少年进了深山,席臣极不起眼地在人群中。
除却自己伪装出的江氏弟子,压根不知其他家族衣袍的少年都是哪家来的,望向渐暗下来的天色,席臣无声长叹。
要是独行,何以浪费时间?
“此地不见邪物妖魔,又阴气大盛,古怪得很。”有人抱怨出声。
席臣却在心里冷笑,这山中分明藏着道极凶戾的气息,不过是这群小辈修为不够,感知不到罢了。
萧山岭断崖耸立云端,而众人此刻在断崖之底,山壁遍布青苔满面翠色。平滑陡峭的山壁上有一个可容纳一人进入的洞口,席臣与众世家少年徘徊山洞口,里头幽暗不清,一时也没人敢涉足。
席臣瞧了眼渐暗天色,窝在一边瞧这些纠结少年,仰首望着瞧不见星月的深沉夜幕,等这些纠结完了,那人…也该来了吧。
世事不尽人意,少年中不知哪位说了句加油鼓气的话来。
“说不定那妖物就藏在山洞内,我们现在进去,将其斩杀,定能名动各大道门世家!”
名动天下。
这四个字对这些初出茅庐的小朋友都有莫大的吸引力,席臣不由暗骂了句找死,还没等开口,便已经有人附和起来。
“哎哎,几位几位。”席臣敛袖笑道,“天色已晚,正是妖魔猖狂时,不如明晨再进吧?”
“你怂就莫要进去。”
也不知是哪家少年径自往山洞里去,带着自家弟子眨眼间便消失在洞口。
席臣攥起拳暗暗磨牙,好一群小子,这哪是赶着名动天下,这是赶着进轮回道啊!
算了算了,只要江家这几个小子听话……
“我们也进去吧,结伴而行,总能安全些。”手持折扇的翩然少年一字一句皆是温润儒风,提步便带着江氏子弟往里走。
席臣瞧向说话的,正是此行江氏的大公子,江醉。
也是那个小冤家的表兄,若非此人,他才不会来保护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。
无奈同少年们迈步进去,甬道的山壁渐渐宽阔,周遭的石壁却渐渐变得平整,仿佛经过精心修葺。
“哎你们看,这墙壁上还有符纹呢。”
有人指着墙壁道,顿时吸引去众多少年注意。
江醉面露惊叹,折扇拍在掌心,“这符纹好生玄妙,我竟未见过。”
众人翻起白眼,谁人不知武陵江氏大公子江醉,人如其字,江清川——我心素已闲,清川澹如此。
整日不似修行却醉心书本,这符纹未见过半点都不奇怪。
只是认真看下来,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识得这符纹源自何处。
席臣于不起眼的角落冷眼旁观,只冷笑他们自然不识得,这符乃是上古诸神所留。
眼底留存些许晦涩情绪,复杂到难以形容,怀念、沉重、敬畏,最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,仿佛蕴着玄墨夜色的暗沉,无边无际,宁静无波。
“奇怪,听说萧山岭先前出事的都是被吸食精魄的男子,如今又出了这么个地方,可从未听说有什么东西专门挑男人的精魄来吃,会不会是有人在练什么邪法?”
“哎对对对,我听说前些年那个妖君,佩剑都是魔剑,剑法诡异邪门的很,你们说会不会是他?”
“哪个妖君?”
“还能是哪个!古往今来被称为妖君的,不就那么一位?”
“你是说…席臣?”
少年们叽叽喳喳,被点名的席臣却扶住额角,暗道怎么什么事都能往我身上推?
席臣暗想,这些年我也够行事低调,较之前些年那可是收敛不少。可偏偏张扬放肆行事不羁时,无人敢说个不字,倒是偃旗息鼓后,被道门众人给冠上了个什么妖君的名。
居然还教导家中小辈我是个魔头?
冤枉不冤枉?
“可不是吗,他可是妖啊,听说三十年前在庐州芸城,他杀了好多道门弟子,被道门讨伐时现出原形遁逃的。”
“听说十一年前年前还出现在昆仑雪域附近呢,你们说会不会真是那个妖君做的?”
席臣几次三番想开口打断,最后还是紧攥拳忍下揍死这群崽子的想法。
无凭无据,凭空污蔑,当真不知道门世家都是怎么教导自己小辈的。
“我说尹公子,还有尹家诸位道友。”江醉折扇一开,温笑道:“左右也不知是谁何必自己吓自己,倒是此处诡异,道友小心些,可别有什么机关术法着了道。”
席臣略挑了挑眉梢望去,还是江家的小子伤上道啊。
他也总算想起来这些身着烟紫色绣仙鹤祥云外衫的少年是什么人,范阳尹氏。
道门世家中尹氏不过是驻守一方的小世家,席臣对之并无太多印象。
他也懒得再瞧这些不知深浅的少年无端猜测,负手迈着步子便往里走,大摇大摆仿佛走在自家庭院般悠哉。
“哼,不知死活。”尹家弟子中传出句冷哼,连他们进来之后都不敢轻举妄动,这个江氏弟子要做什么?
江醉用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扇柄,若有所思瞧那穿着自家虞花袍的少年,招来身侧数人低声道:“此人可是内家弟子?”
少年面露茫然,低声道:“好像…没见过啊。”
见几个少年都答不上来,江醉眸色刹那凝重下来,他的确不常管家中事务,可无人识得此人。
其中有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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